高錕教授是我非常敬重的科學家和教育家。他2004年證實患上阿茲海默症,忘記了幾乎所有人和事,包括他那改變世界、超越諾貝爾獎級別的光纖發明。他忘了自己是個學者、是許多人尊敬的老師、是許多人愛的親人和朋友。領諾貝爾獎時他不懂如何是好,瑞典國王親自走到他面前遞上獎座。
高錕唯一記得,那執子之手五十九載的髮妻黃美芸。她愛他,他也愛她,直到生命的終點。
我見過有人說,科學普及只應介紹科學理論,不應該介紹科學家,原因是(一)這會造成盲目崇拜權威;和(二)介紹科學家生平是剽竊歷史學家的研究成果。
科學普及會否造成盲目崇拜權威?如果介紹科學家就會造成盲崇權威,那豈非整個歷史本身都不該提了?難道歷史學是造成盲崇權威的禍首嗎?這當然荒謬。造成盲崇權威的,從來並非科普內容,而在於說書人的態度。至於介紹科學家生平是剽竊歷史學家的研究成果嗎?歷史學的慣例如何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高錕不會說介紹光纖是剽竊他的研究成果。
費曼也是諾貝爾獎得主,然而他的一生傳奇無比,我相信絕大部份包括科學家在內的人熟悉費曼生平比他的量子電動力學理論更加多。我們沒有盲目崇拜費曼,因為他以身作則,教導我們(雖然我相信費曼不會認同他在教導我們)如何謙虛看待大自然、人和事物。說書的人欣賞他這一點,以謙遜的態度分享給大眾。談何盲崇權威?
介紹牛頓、介紹伽利略、介紹愛因斯坦、介紹費曼、介紹高錕、介紹許許多多的科學家,並非因為他們是科學權威。介紹他們生平,是因為我們欣賞他們所做的某些事情,同時亦以他們所做的某些事情為鑒,才能謀求進步。
費曼曾經說過:「物理非最重要,愛才是。」科學家希望理解世界,而世界最難理解的不是物理定律,是人心。透過科學普及,也許更加多的人會思考和研究這個問題;也許有朝一日我們能夠以科學解釋費曼這個斷言。數年前,病重的高錕被問及是否很愛太太?他說:「是,她很好的。」我相信,高錕就是這個愛的理論最深刻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