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行者的最後通訊

***此文章為《宙:天文物理時空之旅》(2019年花千樹出版)第廿五章節錄***

「從太空望向地球,我們看不見國界。」

——卡爾.薩根(Carl Sagan,1934 – 1996)

旅人,經過地球科學史的旅程後,時空旅行膠囊再次進入星際空間,讓我們記住現在和過去,邁向未來。

等等,電腦剛剛在時間迴圈航行期間,接收到了一段不明訊號。訊號來自2017年太陽系邊界,位置大概在星際風(interstellar wind)剛剛變得比太陽風(solar wind)強的界線之上。請稍等,電腦正進行翻譯:

「距離太陽139.4935天文單位,地球139.2145天文單位,相對太陽速度每秒16.9995公里。太陽系內帶電粒子讀數0.2,太陽系外帶電粒子讀數2.2。任務時間39年11月15日,通訊延遲19小時17分49秒。航行者1號通訊結束⋯⋯」

所有資訊已經分析完畢,讓您久等。電腦顯示這是由航行者1號(Voyager 1)傳送回地球的報告。航行者1號是艘無人太空探測器,此刻正航向廣闊無垠的星際空間。

航行者1號和航行者2號(Voyager 2)是人類於20世紀中期發射的太空探測器,由美國太空總署(National Aeronautics and Space Administration,簡稱NASA)的噴射推進實驗室(Jet Propulsion Laboratory,簡稱JPL)製造。它們的任務是探索太陽系巨型行星,主要是氣體巨行星——木星和土星。

地球時間1977年8月20日和9月5日,航行者2號和1號分別從地球出發。探訪土星之後,它們延續任務,繼續飛往太陽系邊緣。旅途上,它們不斷把所見所聞傳回地球,幫助人類科學家了解宇宙。

雖然航行者1號比航行者2號遲半個月出發,不過航行者1號走比較短的軌跡,早航行者2號4個月抵達最接近木星的位置。它們沿途為木星拍攝了許多照片。由於距離越近成象越清晰,大部分照片都在最接近木星的48小時內拍攝。除了相機外,它們身上亦設有其他科學探測儀器,包括光譜儀以及各種宇宙射線和磁場探測器等等。

航行者1、2號所收集的數據幫助科學家深入了解木星、木衛星、木星輻射帶以及木星環。例如,航行者1號發現了木衛一上的活火山,航行者2號則發現了木星環。由於太過暗淡,20世紀初期地球上的科學家根本不知道木星環存在。

重力助推是探索太陽系行星的一個節省能源的方法。由於發射火箭需要大量燃料,太空船必須盡可能減低重量。因此,科學家想到利用行星的重力來加速太空船:太空船進入行星重力影響範圍後會被加速然後拋出去,就好像擲鏈球一樣。事實上,太空船帶走了行星的少部分動量,因此行星會稍微減速。不過行星相對太空船重非常多倍,因此重力助推對行星造成的影響完全微不足道。

探訪木星之後,航行者1、2號借助木星重力,利用「重力助推(gravity assist)」效應加速,飛向土星。航行者1號於地球時間1980年11月12日來到土星大氣表面上約12.4萬公里,發現土星環結構原來複雜得很,也測量了土星和土衛六「泰坦」的大氣成份。航行者2號則於地球時間1981年8月25日到達土星,那時航行者1號已經開始向太陽系邊緣進發。

航行者2號的軌跡雖然比航行者1號的長,卻可以繼木星和土星後順道探訪天王星和海王星,使它成為20世紀唯一到訪過這兩個冰巨行星的太空探測器。它利用土星的重力助推航向天王星,然後再利用天王星的重力助推飛往海王星。像這樣的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剛巧運行至差不多相同方向,每167年才會發生一次。於1986年1月24日探訪天王星、1989年8月25日探訪海王星後,航行者2號亦利用海王星的重力助推飛往太陽系邊際。

從升空一刻起,航行者1、2號就肯定永遠不能相見。它們都在完成太陽系巨型行星探索任務之後飛往星際空間,不過航道各不相同。航行者1號航向太陽系北方、航行者2號則往南方進發。

1990年,一位叫做卡爾・薩根(Carl Sagan,1934 – 1996)的地球科學家,向航行者1號發送了一個請求:在航行者1號永遠離開太陽系之前,回頭為太陽系每一個行星成員拍攝最後一幅照片。結果,水星因太接近太陽而拍不到,而火星的影象亦淹沒在相機內部太陽光散射之中。

航行者1號把相機鏡頭對準地球,按下了快門。在這照片之中,地球只是黑暗中蒼藍色的一個小光點。薩根卻認為,雖然這照片並沒有什麼科學價值,卻擁有深刻意義。他認為這照片能夠使人類明白渺小的生命在廣闊的宇宙面前是如何微不足道,卻又是如何無比珍貴。

2023年12月12號,NASA公布航行者1號用來傳送訊號回地球的Telemetry Modulation Unit (TMU)失靈。這意味着儘管航行者1號能夠繼續接收來自地球的訊息,它已經再無法回話。

但盡這微小行星上的人們,不要浪費46年來航行者為我們訴說的訊息。

超級月亮真的與地球太陽成一直線嗎?

有位朋友問我,為什麼NASA的網頁都是寫「Earth, Moon and sun are all in a line」?其實我七年前寫過一篇文章《月球小知識:月有陰晴圓缺》,趁現在再解釋一次。

NASA的文章可能希望讀者易於理解,把答案簡化了許多。總而言之,NASA的答案基於「假設太陽系是個二維平面」。

首先我們要想像飛出太陽系,從太陽系的「上面」或「下面」看地球、月亮和太陽,我們就會看見一個二維「平面」。基本上就是想像我們平時用相機拍照,把三維空間放進二維影像裡面一樣。

這樣的話,地球、月亮和太陽不單會在「超級滿月」時「成一直線」,三者每隔大約14天就會「成一直線」一次,因為月球繞地球公轉週期大約是28天。而且每14天就會梅花間竹發生一次日食或月食!

總而言之,當地球、月亮和太陽「成一直線」就會發生月食,跟月亮「超級不超級」無關。月球的繞地公轉平面(稱為白道面)與地球的繞日公轉平面(稱為黃道面),兩者之間有個大約5度的夾角,加上月球公轉軌道是楕圓形的,才會離地球又遠又近。

那麼究竟這次所謂的「超級」月球,有多「超級」?Well, 且讓我引Neil deGrasse Tyson的比喻:「如果你覺得一個16吋pizza比一個15吋pizza算得上是『超級大』的話,那麼今次月球也是『超級大』的。」

舊文《月球小知識:月有陰晴圓缺》傳送門:

https://bit.ly/3ALUUR5

James Webb的重力透鏡

今天, NASA發表James Webb太空望遠鏡首批彩色科學影像,其清晰程度令人驚嘆。

事實上,由於James Webb太空望遠鏡主要觀測波段是人類肉眼看不到的紅外光,因此這批「彩色」影像中的顏色,很多都是天文學家依據不同需要(例如顯示各種份子分佈)而加上去的。更準確來說,這是James Webb太空望遠鏡的首批「多波長紅外光」影像。

關於這批影像的報道已經有很多,我就不再重複。而且我也不是紅外光天文學的專家,就留待其他紅外光天文研究的專家學者詳細解釋。不過我剛剛收到一位朋友的問題,為什麼這幅影像上有些「扭曲」的地方呢?因此我就在這簡單講述一下。

如果各位細心觀看,就會看到環繞影像中間部份的許多星系的形狀,好像被「拉長」或「扭曲」似的。事實上,這就是所謂的「重力透鏡」(gravitational lensing)效應,這些環狀的「扭曲」結構,被稱為「愛因斯坦環」(Einstein ring)。

重力透鏡效應是愛因斯坦廣義相對論的一個直接結果。廣義相對論是牛頓重力定律(重力亦稱萬有引力)的修正版本,與牛頓理論的最大分別,就是時間和空間在相對論中融為一體,變成「時空」。愛因斯坦認為,我們可以不把「重力」(gravitational force)想像成普通的一種「力」。在相對論中,「重力」(gravity)其實是時空被物質和能量所扭曲的結果。

有趣的是,由於重力是時空扭曲的結果,因此就連零質量的光線亦會被重力所扭曲。因此,當光線經過質量巨大的物質團(例如黑洞或者星系)附近之時,光線的軌跡就會如同通過凸透鏡時被聚焦似的。雖然愛因斯坦環的物理/數學解釋與凸透鏡並不完全相同,但我們仍暫且可以用凸透鏡來想像它。

事實上,透過哈勃太空望遠鏡,天文學家早已看見許多重力透鏡效應的影像。重力透鏡確認了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是現時為止最為正確的重力理論。而新一代的James Webb太空望遠鏡的影像解析度更高,因此能夠為天文學家提供許多前所未見的細節。能夠把更遠的星系看得更仔細的能力,將有助科學家研究宇宙早期星系演化。

James Webb太空望遠鏡的主要觀測波段之所以是紅外光,是因為隨着宇宙加速膨脹,越遠古發出來的光線會被拉得越長。因此,波長比可見光更長的紅外光,就是研究宇宙早期演化的理想波段。

哈勃太空望遠鏡快將退役,而James Webb太空望遠鏡的任務剛剛才開始。就讓我們拭目以待,一邊欣賞宇宙、一邊理解時空。

巴斯光年與喵咪的物理學

1995年《反斗奇兵》(Toy’s Story) 上映,當年只有八歲的我看的當然是粵語配音,「太空戰士,一飛沖天!」是電影中巴斯光年的著名台詞。這句台詞的英語原句是 “To infinity and beyond” 意思是「跨越無垠」,與粵語翻譯稍為不同,但對小朋友來說「太空戰士一飛沖天」卻是更加琅琅上口。

27年後《光年正傳》(Lightyear) 正式把當年像個妄想症病人的巴斯光年背景故事放上大銀幕,再次勾起許多大人們的回憶。而這次巴斯光年是個真正穿梭宇宙的太空戰士,手上的終於不是「燈膽仔」而是真正的雷射槍,胸口上的按鈕亦終於不是台詞錄音機而是隱形裝置。

===劇透警戒線===劇透警戒線===劇透警戒線===

巴斯光年與伙伴們在電影中流落一顆充滿危險生物的行星 T’Kani Prime,要回到地球就必須突破光速的限制。由於飛船的引擎使用由各種不同化合物合成的結晶,巴斯光年必須親自測試不同組合,找出能讓飛船飛得比光更快的結晶。

問題來了,每次巴斯光年的試飛雖然只有4分鐘,但當他回到 T’Kani Prime 行星上,4年的時間已經過去了。這是真實存在的物理效應「時間膨脹」(time dilation),當飛船以接近光速的速率航行,留在行星上的人所過的時間就會比飛船上的人過的更長。大家可能聽過的「雙生子悖論」(twin paradox) 就是由此效應衍生的。

速度越接近光速,時間膨脹的效應就越大。巴斯光年花了十多次試航的時間也找不到正確的結晶(對巴斯光年來說只過了十多天,但對行星上的人來說已是62年),飛船一旦嘗試突破70%光速,結晶就會失效。

根劇相對論巴斯光年早成功了

關於時間膨脹效應,可以參考我很久以前寫的一篇文章《你也能懂相對論》。有趣的是,電影給出了4分鐘和4年這兩個數字,我們就可以利用相對論的公式算出飛船飛得得有多快。略去算式和計算步驟,假設飛船在4分鐘之內以全速飛行(實際上需要經歷加速和減速,因此實際計算會稍為複雜),巴斯光年的飛船速度為⋯⋯99.99999999999995%光速!

咦,不是70%嗎?如果巴斯光年的飛船真的只以70%光速飛行的話,當他飛完4分鐘回到 T’Kani Prime 行星上時,行星上面的人過了的時間會是⋯⋯5分鐘36秒。時間膨脹的效應仍然會是很明顯嘛,不過沒有電影裏面的戲劇性就是了。

因此,如果相對論要在電影世界中成立的話,就必須假設巴斯光年的飛船實際上飛得比70%光速更快。而更重要的是,喂喂巴斯光年,這不是成功了嗎?99.99999999999995%光速也很足夠了吧,非得要100%才滿足嗎?難道你是個完美主義者嗎!?

巴斯光年惡補相對論。

太空戰士工作範圍超出規定

電影中的行星 T’Kani Prime 距離地球480萬光年,而司令要求巴斯光年保護整個星系⋯⋯咦?究竟我們的星系——銀河系(Milky Way Galaxy)——有多大呢?

銀河系是一個棒旋星系,其螺旋星盤直徑為10萬光年。所以,480萬光年根本已經超越銀河系了吧好嗎!司令你是要剝削太空戰士嗎?請問有沒有太空戰士工會?

事實上,正在向銀河系衝過來的仙女座大星系(Andromeda Galaxy)也只不過距離我們250萬光年,所以 T’Kani Prime 恆星系統可能位於星系以外,並不屬於任何一個星系!能在廣闊的宇宙空間裏找到一個有生命存在的行星本身就是件壯舉吧!

巴斯光年的喵咪是物理喵

因為巴斯光年的一句話,喵咪機械人 Sox 花了62年時間找出了正確的結晶合成方法。利用這個結晶,巴斯光年終於能夠突破光速進入 “hyperspeed”,能夠帶所有人回到地球了。而這次成功的試飛花了 T’Kani Prime 行星上22年的時間。

事實上,相對論並不允許我們加速到100%光速,遑論超越光速。宇宙中只有沒有質量的粒子才能達到光速。如果我們是光,那麼對我們來說時間會停頓,我們可以在零時間內走完整個宇宙。

未來的巴斯光年更加利用這個結晶回到過去。實際上我們並不知道超越光速是否就能夠回到過去,因為超光速代表在相對論的公式中出現了所謂的「虛數」,沒有人明白它的物理意義是什麼。看來,喵咪比人類更加懂物理呢!

物理不能帶我們回到過去 電影卻可以

然而,即使電影的物理計算有誤,那又何妨?我們是與《反斗奇兵》裡的安迪一同成長的世代,見證著安迪從第一集那位愛惜玩具的小朋友,到第三集完結時捨得把最心愛的玩具送給另一個小朋友,其實也是見證著自己的成長。

這次 Pixar 把我們拉回到小時候,讓大人們再次變成當年的安迪,感受只有孩童能想像的那種天馬行空,重新感受一次巴斯光年,太空戰士,一飛沖天。

一天真的剛好24小時嗎?

上一篇文章《為什麼一天有24小時?》引起了幾位讀者朋友對1秒的現代科學定義的討論,我覺得是非常好的現象,說明很多朋友都覺得科學是有趣的,會在讀完文章後繼續思考,而不是把我說的照單全收。其中余承翰和Milka Wong分別對埃及的講解和中國的情況作出補充,非常感謝。朋友Lezhi Lo更不吝分享了他製作的精美圖解,解釋了使用銫-133作為現代計時基準的物理學上的考慮。非常感謝Lezhi的補充,他的圖解比我的文章更直觀也更易明白。

不過除了物理學上的原因,還有最後一個非常重要的理由,就是銫-133的基態超精細結構躍遷頻率剛剛好等於以往天文學上測量到的曆書秒(ephemeris second),或即現代的原子時,即以天文考量而把一天切割成 24 x 60 x 60 = 86,400 等份。這個做法對日常生活影響最小,因此亦最能為社會所接受。

有見及此,我希望把這討論延伸,講講天文學上關於一天的長度的幾種不同定義。

試想像我們是活在古代的天文學家,我們可以如何定義一天的長度呢?最簡單的做法,就是每天晚上觀察天上的星星東升西落,然後計算在下一個晚上需要多少時間才能看見一模一樣的星空。這樣做的好處是換日期的時間在午夜,不會對日間活動的人類造成混淆。這樣定義的一天叫做恆星日或回歸日(sidereal day)。

恆星日(sidereal day)和太陽日(solar day)圖示。Credit: 港大物理系課程Nature of the Universe網上講義。

然而,我們會發現一個問題:雖然星空和太陽一樣,每日都會東升西落一次,但星空的運轉速率比太陽快一點點,只需要23小時56分鐘4秒就完成一圈,而太陽卻需要24小時。這是因為地球在自轉的同時亦在環繞太陽公轉,因此如上圖所示地球需要比星空轉一圈再轉多一點點才能再次對準太陽。這樣就有麻煩了,半年後,午夜零時豈不是會發生在正午?

因此,我們就想出了另外一個方法定義一天的長度:太陽每天正午時分都必定位於南北指向的子午線之上(「子午」就是這個意思),因此只需要把連續兩個正午之間的時間間隔定義為一天就好了!這樣做的話能確保正午都發生在太陽穿越子午線的一刻,不會導致日夜顛倒。這樣定義的方法叫做太陽日(solar day),長度當然是剛剛好24小時,因為這根本就是定義24小時的方法啊。

然而,我們還有一個問題。如果地球環繞太陽的軌道是正圓形的話還可以,但是地球軌道其實是橢圓形的。這就出現了另一個問題:地球公轉的速率每天都不一樣,使得每個太陽日的長度都不一樣!如果硬要以太陽日為定義24小時的方法,難道1秒的長度要變得每天都不一樣嗎?

最後,我們想到了一個方法,就是把一天的長度與每天的實際太陽日長度脫鈎,轉移使用一年下來的每一天太陽日的平均長度:這叫做平太陽日(mean solar day)。我們更進一步直接定義一個平太陽日為86,400秒,再把換天的時刻定為日落後、日出前這段夜晚時間的正中間,這就解決了大部分日常生活所需的問題了。亦因為這樣的定義,正午都不會是發生在剛剛好12時正的,有時會比12時早、有時比12時遲。

然而,跟據現代科學使用銫-133定義出來的1秒,長度其實並不剛剛等於用平太陽日切割出來的1秒。這是因為潮汐作用使地球轉得越來越慢。現在一個平太陽日太約等於86,400.002個銫-133定出來的秒。所以我們可能會以為,一年下來會累積365 x 0.002 = 0.73秒,即差不多一秒!這樣的話豈非每隔年就必須加入潤秒嗎?可是我們知道加入潤秒其實並不常見,加入的時間亦絕非週期性。為什麼呢?

這是因為地球並非只有自轉、公轉、潮汐作用等會影響太陽日的長度。地殼活動、季候風、洋流等等都會影響地球的轉速,而且還未考慮歲差——自轉軸因太陽和其他行星重力造成的進動和章動等影響。因此每天的長度其實是混沌的,非常難以用理論準確預測,只能透過實際測量得知。總言之,上述各種貢獻相加,令我們並不需要隔年就添加潤秒。

討論了秒、分、時、天的定義,下次我們再討論有關定義月和年的問題。

延伸閱讀:

有關潤秒可參考NASA的講解:https://www.nasa.gov/feature/goddard/nasa-explains-why-june-30-will-get-extra-second

港大物理系課程Nature of the Universe網上講義:https://www.lcsd.gov.hk/CE/Museum/Space/archive/EducationResource/Universe/framed_e/index.html

封面圖片:NASA

為什麼一天有24小時?

我們都知道時鐘走一圈有12個數字,當時針走完兩圈就代表是24小時過去了,是新一天的開始。然而,你又有否想過為什麼是24而不是23或25,又或者不乾脆用10呢?

現代科學裡,時間的國際單位(SI unit)是秒。1秒的長度有精確定義:銫-133(cesium-133)原子基態的超精細結構(hyperfine structure),當進行量子躍遷時釋放的電磁輻射頻率的9,192,631,770個週期的時間長度[1]。秒是七個物理基礎單位之一。

一天24小時可能源自古埃及文明。古埃及的人在一年之間變化的夜空中發現了24顆明亮的星,剛好能夠把整晚分成24等份。由於埃及接近赤道,黑夜長度大約是12個小時,但不要以為一晚只能看見12顆星!由於星星會東升西落因此在埃及的一年中任何時刻,都能看見18顆星(剩下的6顆位置接近太陽因而看不見)。而且,頭尾各3顆星都出現在日出或日落時候,需能看見但太陽光的關係而很難看見,因此真正容易看見的只有黑夜中的12顆星。所以,他們把夜間劃分成12等份(注意不是11,只要12顆星放於每份的中央即可),亦按照此習慣把日間分為12等份。

不過在日間看不見星星,古埃及人如何得知時間?原來,他們會在日間使用一種稱為日晷(sundial)的儀器。這是一種把一個「人」字型垂直放在一個圓盤上的儀器,太陽光照射下來,便會在圓盤上投射出陰影,陰影指着的數字就是日間的時間。在晚間,除了使用12顆星之外,也有一種比較可靠的計時方法,就是利用放在特製水桶中的水位高度來顯示出夜間的12等份。

早晚各分為12等份亦有可能來自另一個原因。古埃及人採用的是12進制而非現在我們所使用的10進制。有些歷史研究指出,他們可能習慣用拇指數數目,而其他4隻手指各有3節,因此就等於12了。因此,一天24等份剛好等於兩隻手除了拇指之外的指節數目,所以這亦可能是他們採用24這個數字的原因。

不過在未來,一天可能會有25小時,甚至更久呢!因為月球所引起的潮汐,海水會與地球摩擦,使地球的自轉速度減慢。大約每5萬年地球自轉就會減慢1秒。因此,在大約1億8千萬年以後,我們一天就能有25小時用了!同樣道理,在大約14億年前,地球的自轉比現在快多了,當時一天可是只有18小時呢!原來,一天並不一定就是24小時的啊。

之不過,如果一天被分為24等份,為什麼1小時和1分鐘都卻被分成60等份?這就與古巴比倫人使用60進制有關。對古巴比倫人來說,60是個非常方便的數字,因為它能夠被非常多日常需要用到的數目字除盡:1、2、3、4、5、6、10、12、15、20、30。這對於表達一個數字的分數很有用。

這個習慣被流傳到古希臘。事實上,小時和分鐘被分為60等份的做法,與西方科學和數學之中把角度分為360等份有關。測量地球周長的古希臘科學家埃拉托色尼(Eratosthenes)首先把一個圓形分成60等分。之後喜帕恰斯(Hipparchus)把這定義推廣為360等份。最後,為了量度比1度更小的角度,古希臘人把1度再分為60角分、1角分再分為60角秒。

角分的拉丁文是partes minutae primae,意即「第一分割」,英文譯作first minute,漸漸簡稱成minute,即我們說的角分或分鐘。角秒的拉丁文partes minutae secundae,意思就是「第二分割」,即是second minute,之後就簡稱second,即我們說的角秒或秒。不過直到16世紀末發明機械時鐘之前,普羅大眾基本上都不使用分鐘和秒。

總結來說,「從上而下」把1天分為24小時,是古代天文學和度量衡傳統而來。「從下而上」由定義1秒到60秒為1分鐘、60分鐘為1小時,再反過來把1天的長度定義為24 x 60 x 60 = 86,400 秒,則是現代科學的做法。

[1] 可參考國際度量衡局(BIPM)對秒的定義:

https://www.bipm.org/metrology/time-frequency/units.html

延伸閱讀:

Lombardi, M. A. (2007). ‘Why is a minute divided into 60 seconds, an hour into 60 minutes, yet there are only 24 hours in a day?, Scientific American, 5 March. Available at: https://www.scientificamerican.com/article/experts-time-division-days-hours-minutes (Accessed: 14 February 2021)

封面圖片:NASA SDO Solar Mission

天涯若比鄰

銀河系內上千億顆恆星,最接近地球的是哪一顆呢?答案很簡單,地球是太陽系的行星,最接近地球的當然就是太陽了!

那麼,最接近太陽的星星又是哪顆呢?

唐代詩人王勃在他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之中寫道:「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現代天文學家也很浪漫,把最接近太陽的恆星稱為比鄰星。

古中國天文學裡,有一顆星星叫做南門二,在現代天文學裡則叫做半人馬座α(α Centauri)。半人馬座α是最接近太陽系的恆星系,因此亦是除太陽以外最接近地球的恆星。現代天文學家透過天文望遠鏡發現,原來南門二是個三星系統,三顆恆星用現代天文學命名法稱為半人馬座α A星、B星及C星。

經典力學有個經典的問題「三體問題」,三個經由重力互相吸引的星體的軌道是不會穩定的。咦,這豈不是很奇怪嗎?太陽、地球、月球也是三個星體、甚至太陽系八大行星是九個星體,太陽系各行星的軌道為什麼會穩定?

答案是:太陽系行星的軌道原來並不穩定!事實上「不穩定」的意思是在數學上沒有解析解(close-form solution),以致該系統長遠下去會趨向混沌。因此,我們要問的不是「穩不穩定」,而是「在多久的時間內能維持穩定」。太陽系能維持長時間穩定的行星軌道,是個天文學難題。

太陽系內除太陽外最重的星體就是木星,因此擾動各大行星的軌道最大貢獻就是來自於木星。不過,即使木星是最重的行星,其質量亦只有太陽的0.09%,而不同研究指木星對地球和其他行星造成的擾動時間尺度各有不同。有些研究指擾動與太陽系年齡相若,因此太陽系能維持穩定。無論如何,事實是太陽系的穩定程度已足以讓地球在過去幾十億年間演化出生命。

而半人馬座α三星系統亦一樣,雖然在數學上最終都會趨向混沌,但因為其三顆恆星的排列,使它們能維持一段相對長時間的穩定軌道——半人馬座α A和B星以約80年的週期互相環繞共同質心轉動,相距介乎11到36天文單位之間,而C星環繞A、B兩星轉動的軌道則約13,000天文單位遠處,公轉週期長達55萬年。因此可以近乎看成是半人馬座α的(A、B星)與(C星)的雙星系統。

而半人馬座α C星在現階段正好位於靠近太陽系的一邊,因此比其餘二星更接近地球,天文學家就引用王勃的詩句,把它稱為比鄰星。比鄰星是一顆暗淡的紅矮星,至今發現了兩顆行星,叫做比鄰星b和比鄰星c,因此也是最接近地球的兩顆太陽系外行星(exoplanet)。

從我們的太陽飛到比鄰星要多久呢?這要看看它距離我們多遠,以及我們飛得有多快。比鄰星離太陽大約4.24光年遠,光年的意思是光線在一年之中走過的距離。所以,如果我們飛得像光一樣快(一秒鐘能夠環繞地球跑差不多八個圈),我們只需要4.24年就可以飛到比鄰星了。

之不過,人類的科技還未進步得足夠在短時間之間把太空船加速至光速。人類所造迄今最快的太空探測器是美國太空總署的柏克太陽探測器(Parker Solar Probe),它的速度達到時速69萬2千公里!試想像用這個速度從香港出發,只需要67秒就能夠抵達美國紐約!然而,相對於時速10億7千9百萬公里的光速,柏克太陽探測器的速度可只能算是「龜速」,需要飛超過5千8百萬年才能抵達比鄰星。

不過,以上計算都是以地球為準的。可是,愛因斯坦發現的相對論告訴我們,當我們的速度越快,相對於靜止不動的其他人,時間就流逝得越慢。如果我們與柏克一起飛往比鄰星,相對於在留在地球上用望遠鏡看著我們的人,我們可以節省0.0001%的時間,即大約比5千8百萬年提早10年就可以到達了⋯⋯

封面圖片:比鄰星b想像圖。Credit: ESO/M. Kornmesser

潮汐的成因是什麼?

相信大家都知道「潮汐是因為靠近月球一邊的海水受月球的重力影響強過另一邊,因此兩邊的海水就會『凸起』,由細地球每天自轉一次所以每天有兩次潮汐。」對吧?

相信差不多每個人都這樣聽說過。因為這很合理,曾經或仍然相信這個解釋。並在其他人問起的時候相信也這樣回答過。其實,這.解.釋.是.錯.的!

老師們不用道歉或對「教錯」學生有任何內疚。在科學中有很多這類例子,非常符合科學原理的「常識」,原來是錯的!有時,甚至是科學家也會誤以為正確。在我們潮汐的這個例子,即使是天文學家和天體物理學家也曾出錯,包括我、亦包括令我知道真正原因的天體物理學家[1]亦直認不諱。

這是更新知識的過程,也是科學存在的意義。

圖一:月球施加在A、B、C三點上的重力不同。

那麼,究竟潮汐的真正成因是什麼?毫無疑問,必定與月球(以及太陽)的施加在地球上的重力有關。但其實主因是由重力形成的橫向壓力。

想像一滴靠近月球的水(圖一)。因為比地球中心更接近月球,它感受到的月球重力,比地球感受到的月球重力更強。因此,比起地球本身,它應該會感受到一個更快向月球加速的加速度,這就是所謂的潮汐加速度(tidal acceleration)。順帶一提,因此而造成的潮汐力(tidal force)與離心力一樣是慣性力,並非真實存在的力,而是選擇了非慣性參考系的結果。

哇,這麼恐怖的事,幸好不會發生。事實上,月球引起的潮汐力比地球重力弱了一千萬倍,而由太陽引起的潮汐力更只有月球的三分之一。

總而言之,這個潮汐力在地球角度看,應該會使海水升起吧?理論上是會的,但這與潮汐卻沒有關係。牛頓力學告訴我們,一個物體被重力所加速,與物體本身的質量無關。如果海水能被潮汐力拉向月球的話,那麼河流、湖泊,甚至桌面上的一杯水,都應該會每天潮汐兩次,而且一切並非固定在地殼上的物件,包括沙石、動植物,以及你和我,都應該會每天兩次「被升起」啊!

圖二:黑色箭咀顯示潮汐力的方向。

我們應考慮的不是在地月連線之上的水,反而是在與地月連線成90度的位置的水。在圖二裡標示了月球施加在地球上不同位置的水的潮汐力方向。在地月連線以外的水的受力的方向大多是沿地球圓周切線方向的,這就會對海洋造成一個向著地月連線推擠的壓力,因而令靠近月球和遠離月球這兩側的海洋向上「拱起」,這才是潮汐的真正成因。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我們只會在海洋裡觀察到潮汐,在河川湖泊裡則不然,因為只有海洋這麼大面積的壓力疊加起來才足以造成明顯的潮汐效應。

太好了,馬桶咖啡也不會因此而滿瀉。

後記:感謝讀者 Simon Ching 和 Zion Wong 的提問:為何較大質量的物體不會以更大的加速度加速,所以只有海洋如此大質量的水才會發生潮汐?答案是重力加速度與受力物體的質量無關。利用微擾法可由重力加速度得出潮汐力加速度,同樣與受力物體的質量無關。因此,較大質量的物體會感受到較大的潮汐力、較小質量的物體會感受到較小的潮汐力,然而兩者加速度皆相同。所以,質量不同並非潮汐形成的原因。

[1] 潮汐成因詳細解釋,請參考 PBS Spacetime 的影片:

【2020 諾貝爾物理學獎】廣義相對論與宇宙最黑暗秘密

諾貝爾獎有三個科學奬項,我們在學校也習慣以「物理、化學、生物」等不同科目去區分不同科學領域。這種分界當然能夠方便我們以不同角度去理解各種自然現象,但大自然其實是不分科目的。科學最有趣的是各種自然現象環環相扣,我們不可能只改變大自然的某一個現象而不影響其他。就好像蝴蝶效應,牽一髮而動全身。

廣義相對論間接推論暗物質存在的必要

廣義相對論是目前最先進的重力理論,它能夠解釋迄今為止所有實驗和觀測數據。然而,天文學家發現銀河系的轉速和可觀測宇宙的物質分佈,都顯示需要比觀測到的物質更加多的質量。這是物理學的其中一個未解之謎,有時會被稱為「消失的質量」問題。那些「應該在而卻看不到」的物質,就叫做暗物質(dark matter)。

有些物理學家猜測,會否根本沒有暗物質,而是廣義相對論需要被修改呢?他們研究「修正重力(modified gravity)」理論,希望藉由修正廣義相對論去解釋這些觀察結果,無需引入暗物質這個額外假設。可是從來沒有修正重力理論能媲美廣義相對論,完美地描述宇宙一切大尺度現象。

天文學研究向來難以得到諾貝爾獎,因為天文發現往往缺乏短期實際應用。然而過去十年之間,有關天文發現的研究卻得到了五個諾貝爾物理學獎。換言之,過去幾十年間改變人類對宇宙的基本認知的,有一半是來自於天文現象。其中有關廣義相對論的包括2017年的重力波觀測、2019年的宇宙學研究,以及2020年的黑洞研究。

不過很少人提及這三個關於廣義相對論的發現其實同時令暗物質的存在更加可信。因為這些發現測量得越精確,就代表廣義相對論的錯誤空間更小。換句話說,物理學家越來越難以靠修正重力去解釋「消失的質量」問題,所以暗物質的存在就越來越有其必要了。

換句話說,如果證明黑洞存在,其對科學的影響並不單止是為愛因斯坦的功績錦上添花,而是能夠加深人類對構成宇宙的物質的理解。

描述四維時空的圖

卡爾・薩根(Carl Sagan)講解二、三、四維空間。

談黑洞之前,我們首先要理解一下,物理學家是如何研究時空的。研究時空的一種方法,就是利用所謂的時空圖(spacetime diagram)。一般描述幾何空間的圖,在直軸和橫軸分別表示長和闊,形成一個二維平面。有時更可按需要加多一條垂直於平面的軸,代表高度。長、闊、高,構成三維空間。但如果要再加上時間呢?那麼就再在垂直於長、闊、高的第四個方向畫一條軸吧。咦?

怎麼了,找不到第四個方向嗎?這是當然的,因為我們都是被囚禁在三維空間之中的生物。如果有生活在四維空間裡的生物,牠們會覺得我們很愚蠢,問我們:「為什麼不『抬頭』?第四個方向不就在這邊嗎?」就像我們看著平面國的居民一樣,在二維生物眼中,牠們的世界只有前後左右,沒有上下。到訪平面國的我們也會問:「為什麼不『抬頭』?第三個方向不就在這邊嗎?」但牠們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宇宙是三維空間,另外加上時間。如果要加上時間軸這個「第四維」的話,我們就必須犧牲空間維度。物理學家使用的時空圖就是個三維空間,直軸代表時間(時間軸)、兩條水平的橫軸代表空間(空間軸)。當然,把本來的三維空間放在二維的平面上,我們需要一些想像力。在時空圖上,每個點都代表在某時某地發生的一件事件(event),因此我們可以利用時空圖看出事件之間因果關係。一個人在時空中活動的軌跡,在時空圖上稱為世界線(world line)。

時空圖上的光錐。(Credit: H2NCH2COOH/Wikimedia Commons)

由於時間軸是垂直的,並且從時空圖的「下」向「上」流動。一個站在原地位置不變的人的世界線會是平行時間軸的直線。由於光線永遠以光速前進,光線的世界線會是一條斜線。而只要適當地選擇時間軸和空間軸的單位,光線的世界線就會是45度的斜線。因為沒有東西能跑得比光快,一個人未來可以發生的事件永遠被限制在「上」的那個由無數條45度的斜線構成的圓錐體之間,而從前發生可以影響現在的所有事件則永遠在「下」的圓錐體之間。這兩個「上」和「下」的圓錐體內的區域稱為那個人當刻的光錐(light cone),而物理學家則習慣以「未來光錐(future light cone)和「過去光錐(past light cone)」分別表示之。

所有東西的世界線都必定位於未來和過去光錐之內。在沒有加速度的情況下,所有世界線都會是直線。如果涉及加速,世界線就會是曲線。而廣義相對論的核心概念,就是重力與加速度相等,兩者是同一種東西。因此我們就知道如果在時空圖上放一個質量很大的東西,例如黑洞,那麼附近的世界線就會被扭曲。不單是物質所經歷的事件,連時空也會被重力場扭曲,因此時空圖上的格網線和光錐都會被扭曲往黑洞的方向。換句話說,越接近黑洞,你的越大部分光錐就會指向黑洞內部。因為你的世界線必須在光錐之內,你會剩下越來越小的可能逃離黑洞的吸引。

2020年的諾貝爾物理學獎一半頒給了彭羅斯(Roger Penrose),以表揚他「發現黑洞形成是廣義相對論的嚴謹預測」。在彭羅斯之前的研究,大都對黑洞的特性作出了一些假設,例如球狀對稱。這是因為以往未有電腦能讓物理學家模擬黑洞,只能用人手推導方程。但廣義相對論是非線性偏微分方程,就算不是完全沒有可能也是極端難解開的,所以物理學家只能靠引入對稱和其他假設去簡化方程。因此許多廣義相對論的解都是帶有對稱假設的。這就使包括愛因斯坦在內的許多物理學家疑惑,會不會是因為額外加入的對稱假設才使黑洞出現?在現實中並沒有完美的對稱,會不會就防止了黑洞的出現?

黑洞只是數學上的副產品嗎?

在一般的時空圖中,光錐會被重力扭曲;黑洞內的時間和空間會互換角色。(Credit: Johan Jarnestad/瑞典皇家科學院)

彭羅斯發現普通的高等數學並不足以解開廣義相對論的方程,因此他就轉向拓撲學(topology),而且必須自己發明新的數學方法。拓撲學是數學其中一個比較抽象的分支,簡單來說就是研究各種形狀的特性的學問。1963年,他利用一種叫做共形變換或保角變換(conformal transformation)的技巧,把原本無限大的時空圖(因為空間和時間都是無限延伸的)化約成一幅有限大小的時空圖,稱為彭羅斯圖(Penrose diagram)。

彭羅斯圖的好處除了是把無限縮為有限,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故名思義,經過保角變換後的角度都不會改變。其實在日常生活中,我們經常都會把圖變換為另一種表達方式,例如世界地圖。由於地球表面是彎曲的,如果要把地圖畫在平面的紙上,就必須利用類似的數學變換。例如我們常見的長方形或橢圓形世界地圖,就是利用不同的變換從球面變換成平面。有些變換並不會保持角度不變,例如在飛機裡看到的那種世界地圖,在球面上的「直線」會變成了平面上的「曲線」。

扯遠了。回來談彭羅斯圖,為什麼他想要保持角度不變?因為這樣的話,光錐的方向就會永遠不變,我們可以直接看出被重力影響的事件的過去與未來。彭羅斯也用數學證明,即使缺乏對稱性,黑洞也的確會形成。他更發現在黑洞裡,一個有著無限密度的點——奇點(singularity)——必然會形成。這其實就是彭羅斯-霍金奇點定理(Penrose-Hawking singularity theorem),如果霍金仍然在世,他亦應該會共同獲得2020年諾貝爾物理學獎。

在奇點處,所有已知物理學定律都會崩潰。因此,很多物理學家都認為奇點是不可能存在宇宙中的,但彭羅斯的計算卻表明奇點不但可以存在,而且還必定存在,只是在黑洞的內部罷了。如果黑洞會旋轉的話(絕大部分都會),裡面存在的更不會是奇點,而是一個圈——奇異圈(singularity ring)。

黑洞的表面拯救了懼怕奇點的物理學家。黑洞的表面稱為事件視界(event horizon),在事件視界之內,你必須跑得比光線更快才能回到事件視界之外。因此沒有任何物質能夠回到黑洞外面,所以黑洞裡面發生什麼事,我們都無從得知。就是這個原因給予了科幻電影如《星際啟示錄(Interstellar)》創作的空間——在黑洞裡面,編劇、導演和演員都可以天馬行空。只要奇點永遠被事件視界包圍,大部分科學家就無需費心去擔心物理學可能會分崩離析了。甚至有些科學家主張,研究黑洞的內部並不是科學。

雖然如此,卻沒有阻礙彭羅斯、霍金等當代理論天體物理學家,利用與當年愛因斯坦所用一樣的工具——紙和筆——去研究黑裡面發生的事情。雖然或許我們永遠無法證實,但他們的研究結果絕非無中生有,而是根據當代已知物理定律的猜測,即英文中所謂educated guess。利用彭羅斯圖,我們發現不單奇點必定存在,而且在黑洞裡面,時間和空間會互相角色。

但這是什麼意思?數學上,時間和空間好像沒有分別,但在物理上兩者分別明顯:在空間中我們可以自由穿梭,但在時間裡我們卻只能順流前進。彭羅斯發現,帶領掉入黑洞的可憐蟲撞上奇點的並非空間,而是時間,因此我們也說奇點是時間的終點。亦因為在黑洞裡面掉落的方向是時間,向後回頭是不可能的,所以一旦落入黑洞,就只能走向時空的終結。

看見黑洞旁的恆星亂舞

環繞銀河系中心無線電波源人馬座A*公轉的恆星S2的完整軌跡觀測結果。(Credit: Johan Jarnestad/瑞典皇家科學院)

另一半諾貝爾獎由Reinhard Genzel和Andreas Ghez平分,以表揚他們「發現銀河系中心的超大質量緻密天體」。銀河系中心的確有一個超大質量的物體,而且每個星系中心都有一個。這些質量極大的物體,就是所謂的超大質量黑洞(supermassive blackholes)。

上世紀50年代開始,天文學家陸續發現了許多會釋放出無線電輻射的天體,稱為類星體(quasars)。之後其中一個類星體3C273被觀測確認是銀河系外的星系中心。根據計算,3C273釋放出的無線電能量是銀河系中所有恆星的100倍。起初,天文學家認為這些能夠釋放巨大能量的類星體,必然是些比太陽重百萬倍的恆星。但是理論計算結果卻表明,這麼重的恆星會是極不穩定的,而且壽命會非常短,因此類星體不可能是恆星。

為什麼這些類星體不可能是恆星?因為恆星的發光度是有極限的,而且正比於恆星的質量。這個極限稱為愛丁頓極限(Eddington limit)。如果恆星的發光度超出愛丁頓極限,光壓(radiation pressure,即光子對物質所施的壓力)就會超過恆星自身的重力,恆星就會變得不穩定。因此,天文學家逐漸改而相信類星體是位於星系中心的超大質量黑洞。這也令類星體多了一個名字:活躍星系核(active galactic nucleus)。

每個黑洞旁邊都有一個最內穩定圓形軌道(innermost stable circular orbit),依據黑洞會否旋轉而定,大概是黑洞半徑的3-4.5倍。比最內穩定圓形軌道更接近黑洞的範圍,環繞黑洞運行的物質都會因不穩定的軌道而墜落黑洞之中,並在墜落的過程中釋放出6-42%的能量,因此可以解釋活躍星系核的強大發光度。

另一方面,彭羅斯在1969年亦發現一個旋轉的黑洞能夠把能量轉給物質,並且把物質拋出去,這個過程稱為彭羅斯過程(Penrose process)。換言之,從黑洞「偷取」能量是有可能的。科學家估計,科技非常先進的外星文明有可能居住於黑洞附近,並利用彭羅斯過程從黑洞提取免費的能源。這個過程亦進一步支持超大質量黑洞能夠釋放巨大能量的理論。

由於E=mc^2,能量即是質量,因此被偷取能量的黑洞的質量就會減少。霍金在1972年發現一個不會旋轉的黑洞的表面積不可能減少。黑洞質量越大,其表面積就越大,因此不會旋轉的黑洞不會有彭羅斯過程。他亦發現,如果是個會旋轉的黑洞,其表面積是有可能減少的。因此霍金的結論支持了彭羅斯的理論。

Genzel和Ghez兩人的研究團隊已經分別利用位於智利的歐洲南方天文台(European Southern Observatory)的望遠鏡和位於夏威夷的凱克望遠鏡(Keck Telescope)監察了距離地球約25,000光年的銀河系中心區域將近30年之久。他們發現有很多移動速度非常快的恆星,正在環繞一個不發光的物體轉動。這個不發光的物體被稱為人馬座A*(Sagittarius A*,縮寫為Sgr A*)。Sgr A*會放出強大的無線電波,這點與活躍星系核的情況相似。

他們不單確認了這些恆星的公轉速率與Sgr A*的距離的開方成反比,Genzel的團隊更成功追蹤了一顆記號為S2的恆星的完整軌跡。這兩個結果都表明,Sgr A*必然是一個非常細小但質量達400萬倍太陽質量的緻密天體。這樣極端的天體只有一種可能性:超大質量黑洞。

霍金輻射 黑洞的未解之謎

諾貝爾物理學委員會在解釋科學背景的文件中亦特別提及霍金的黑洞蒸發理論以及霍金輻射(Hawking radiation)。現時仍然未能探測到霍金輻射的存在,未來若成功的話除了將再一次驗證廣義相對論以外,更會對建立量子重力理論(quantum gravity theory)大有幫助。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重力波研究、宇宙學研究、黑洞研究,都是直接檢驗廣義相對論預言的方法。加上2019年4月10日公布的黑洞照片,大自然每一次都偏心愛因斯坦。相信愛因斯坦在天上又會伸出舌頭,調皮地說:「我早就知道了!」

延伸資料:

2020年諾貝爾物理學奬官方網頁

推薦科幻小說《平面國(Flatland)》

我已經不記得是在什麼情況下得知有這麼一部小說的了。我的電話裡面一直有一張「待買書目清單」,而《平面國》一直在其中。

直到一次我在倫敦旅遊,竟在一間賣舊書的古老書店裡找到一本殘舊不堪的《平面國》!而且只售幾英鎊!

不過我一直都未把全書讀完,而且那本書本身太殘舊了,好像揭得多就會把它弄爛的樣子。沒想到幾天前經過誠品的時候,竟然在漫不經心看書架的情況下發現這本《平面國》中文版!

書的封面有一些損壞,看來是陳列品,而且問過全店只剩一本,也就買下了。

這次一氣呵成把《平面國》讀完了,感覺很震撼。作者Edwin A. Abbott在1884年寫的科幻小說,竟然能夠把2020年的政治、宗教、人性、社會、極權等諷刺得淋漓盡致,連現代人也覺得實在說得太露骨了。

書中定義點、線、面、立體,以及想像更高維度的超立體、超超立體等的方法,連卡爾.薩根也曾在《宇宙》電視節目中介紹過。聽說基斯杜化.路蘭也是從《平面國》裡得到《星際啟示錄》的拍攝靈感。

個人認為,如果《平面國》能成為全世界學校的必備教材的話,人類社會說不定就能更進步。